来源：叶檀财经
文/叶无双
在东莞，你会看到两个世界。
在一个世界里，11月4日，东莞市卓冠鞋业工厂里，总经理唐雪辉因为招不到人焦头烂额，一个普通的工人岗位，月薪开元都没人来。
另一个世界里，11月22日，广东生益科技招聘主管陈俊龙优越感满满地表示，他们招工不难。相反，因为工作不好找，很多员工都不敢跳槽。
有的企业抱怨人才少，有的打工人高呼打工难。
人才和岗位错配，让东莞打工人的饭碗，变成了薛定谔的饭碗。
年以前
我们曾是“世界工厂”的主角
据《新周刊》报导，20世纪90年代初，徐野、余峤夫妇正在由于生计犯难。
丈夫徐野所在的国营机械厂效益不堪，妻子余峤在国企利收益微薄。
彼时，夫妇二人从亲友口中得知，中国有一座城市，发展快，好赚钱。在老乡的鼓舞下，夫妇启程，去向了中国打工人的淘金圣地——东莞。
那个年代，刚刚生格为地级市的东莞，得益于“三来一补”政策和靠近港澳的地缘优势，狂奔式发展。-年，东莞出口总值连续7年排名全国第三，仅次于深圳和上海。
“东莞塞车，全球缺货”，东莞成了“世界工厂”！
和徐野夫妇抱着相同心态的打工者鱼贯而入，掀起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南下打工潮。
根据《新周刊》采访对象郑小琼的描述，那时的东莞，有三个特点：1、用工需求巨大；2、需求集中在制造业；3、面试粗暴简单，对学历要求低，对体力要求高。
根据郑小琼的描述，鞋厂、家具厂、毛织厂、玩具厂等制造业工厂如饥似渴地招人，面试粗暴高效：先由保安看毕业证（筛选门槛并不高，像郑小琼这样卫校毕业的人也要）、身份证；再让他们跑步、做俯卧撑； 人事小姐定下几个最终人选。
伴随进出口崛起而来的，是遍地开花的产业上下游民营企业。
年，东莞民营企业登记注册数达13万家。同年，全国私营企业为万户，东莞占了全国的1/15。
根据南方财富网，截至年8月15日，东莞有不到30家股票上市公司，除了生益科技、宏川智慧这两家以外，其他都是在90年代末-年之间成立的！主营业务集中在五金制造业、电子制造业和物流、仓储。
徐野夫妇在一家日资电子厂积累了资金后，也开始创业。他们开厂做包装材料，开车往返于东莞、深圳两地的城中村小厂逛拉订单。工厂鼎盛时期，有七八十名员工，二人还在东莞买了房。
可惜，好景不长。年5月底，随着首家“三来一补”企业太平手袋厂倒闭，厂房拆除，东莞“三来一补”以及劳动密集型模式企业的黄金时代落幕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，年9月，金融风暴席卷全球。数据显示，东莞是中国受冲击最严重城市之一。
过高的外贸依存度和民营比例过高的结构，让“世界工厂”空前脆弱。叠加江浙其他地区发展壮大以及西部大开发，东莞经济急转直下，年一季度，东莞经济增速为-2.3%！
年以后，老客户要么死命压价，要么干脆撤离东莞，徐野的包装材料厂做不下去了。最终，他们被迫放弃了近百万的投资，让出工厂所有股份，止损退出。
东莞往日繁华的街道，萧条得可以踢足球。街道两边的商铺，十有八九已经关闭。
黯然离场的，是无数个像徐野夫妇这样的打工者。
-年
他们是东莞翘首以盼的人才
据《新周刊》报导，年，江苏姑娘孙弥奇因父亲工作关系，来到东莞打暑期工。
弥奇在互联网工作过，她自己都没想过，就因为这，东莞这座城市，会对自己这么好。
“政府大力推行企业上网，政府给我们费用，让我们教育企业怎么上网，怎么通过电子商务实现产业转型、开发客户。”
办一场培训，政府至少补贴3万元，相关主管领导几乎随叫随到，帮忙站台宣传。企业搜索竞价排名业务， 的时候在东莞一天净收万元，“钱来得跟水一样”。
因为像孙弥奇这种互联网行业人才，是急需转型的东莞翘首以盼的人。
年1月，东莞“两会”召开，市长李毓全在政府工作报告里说：“年是东莞双转型战略逐步转向深入的一年”。
年4月，徐建华在东莞市人才工作领导小组会议上说，为了顺应转型，自年起，东莞市着力打造“人才型城市”，先后出台《东莞市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纲要（—）》等重磅人才引进政策，并且成绩还不错。
年东莞市人才总量仅为万人，年年底已超过万人。年，东莞市的高层次人才仅有4.9万多，年增至7.5万人。
短期之内人才增加，可喜可贺。但徐建华也透露了东莞长期的隐忧：东莞偏爱高端人才，但是缺乏规划，而且人才引进政策过于侧重于物质留人，斥巨资，砸重金。然而，这种简单粗暴、用力过猛的招揽人才风格不是长久之计。
有部分高端人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，我们真的不缺钱，政策很给力，但平台更重要。
转型如火如荼，高端人才被捧上神坛的反面，是低端制造业打工人的失落。
根据智联招聘发布的《年东莞人才流动现状分析报告》，-年，随着传统制造业转型、机器换人等带来的生产技术水平提高，东莞行业基层劳动力外溢严重。
从学历构成上看，东莞流出人才55%（一半以上）都是大专及以下学历，即缺乏技术和经验的基层劳动力。
年，新疆作家丁燕来到东莞，开始创作一部叫《工厂女孩》的书。根据丁燕收集的资料，东莞工厂都在追求升级技术，让产能上升，用人减少。以永益食品为例，技术升级后，产能变成了过去的10倍，车间却由最初的多个人负责一条生产线，减到10人不到！
在所有东莞打工人中，曾经撑起世界工厂顶梁柱的老打工人，最失落。
丁燕发现，年后进入东莞的人，多为85后。他们“更个性化，更追求自由，更强调自我”，而根据《年东莞人才流动现状分析报告》，东莞溢出的劳动力中，0-3年工作经验比例很高，他们更愿意作新的尝试，去向深广。6-12年工作经验的劳动力迁移比例偏低。
这说明，未走出东莞旧辉煌的老打工人，仍然愿意留在东莞打工。
遗憾的是，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。
年-至今
被时代裹挟的东莞打工人何去何从？
东莞打工人的阅历，贯穿了从20世纪90年代初崛起，到金融危机，到21世纪以后互联网之风席卷中国。他们的心路历程，与东莞这座城的抱负、梦想、起伏相融。
结合他们的阅历可以看出，东莞的崛起、衰落、转型始终被动，产业转型和人才政策的转变也相对陡峭。
今天，东莞人才和岗位错配严重，低端工人随着产业转型转不过去（门槛太高），就业找不到工作，而高端人才又不是特别愿意在东莞长期发展。
年11月22日，根据《经济日报》报道，东莞供求总体稳定，但存在结构性用工问题。
记者调查发现，招工难不难，与行业差异及企业经营状况密切相关。
以文章开头的生益科技为例，虽说疫情导致消费电子产品需求短期下降，但医疗及5G产业的爆发，都要大量用到电子原材料产品，所以生益科技的订单一直饱和，利润大幅增长。
生益科技所在的电子信息业是东莞支柱产业之一，此类同行业企业，自疫情以来，招工都不难。
近年来，东莞坚定地从“世界工厂”向“粤港澳大湾区先进制造业中心”迈进。对于东莞来说，在人才引进政策方面，可以效仿深圳，用更大的力度去建设好营商环境、拉拢产业相关资源（深圳的打法是疯狂兴建高新技术产业园，引进相关大型公司，如果不是后期房价作妖，逼走了辛辛苦苦拉来的企业，深圳的思路是值得借鉴的）。
当前，深圳企业与人才，被房价逼得向东莞流动，而10月广州日报发布的“广深地铁规划”中，东莞成为重要节点，即将大幅度承接大湾区发展利好。
对东莞政府、企业、打工人员来说，年，是苦练内功的一年。
希望未来，东莞打工人可以各得其所，不再被时代裹挟着走。